大沽口外灘,魚鱗礁。
此地沙灘赤紅如血,腥臭氣味常年不散。
今日風高浪急,呼嘯的狂風與翻湧的浪潮穿過礁石,揚起一陣陣慘白的泡沫。
柳生純子穿戴著鬥笠蓑衣,腳步不停,心事重重。
她此次帶來了道館中劍術實力最強的八位劍士,如果按照家中傳承下來的說法,想要開啟那個邪惡的獻祭儀式,就必須讓這八位劍士捉對廝殺,最終隻能活下一人,才有資格成為八岐大蛇的祭品。
且不說自家的姑娘們願不願意參與這種莫名其妙的血腥獻祭——沒有任何好處不說,還要倒搭上自己的性命。現如今早已不是過去那個愚昧無知的年代,道館中的劍士也沒有必須效忠的君主。
除了那些心中還存有複國舊夢……更準確一點說,是以此為借口想要找回昔日榮華富貴的白癡,誰會心甘情願參與這種莫名其妙的獻祭儀式?
老話說秀才造反,三年不成。
從救國武士會創立至今,都不知道有幾個三年了,也沒聽說他們搞成過什麼事情。
現在也就隻是廢物利用而已。
等他們進行完獻祭儀式,把八岐大蛇殘餘下來的最後一點殘渣都消耗乾淨,他們也就徹底失去了利用價值。
道理雖然是這個道理,
可一想到要搭上自己家八位劍士的性命,柳生純子就覺得肉疼。
養了這麼多年的小白菜,道館搭進去不知道多少銀子。
就算被豬拱也認了,結果你告訴我要拿去給水煮肉片做墊菜?
好消息是,有三位誌願者取代了原本劍士的名額,興高采烈地要來做祭品。
壞消息是,這三位姑奶奶她一個都惹不起。
現在事態已經完全脫離了柳生純子的掌控,她不過就是一個被擺在台前的傀儡,完全不知道,也不理解這些大佬要拿她們這些弱女子如何處置。
“剛剛我就想問了,你們倆取的是什麼鬼名字?”
“神祈千草。”
“良木千織。”
李沐沐和沈清溪一臉天真無辜。
“沈清溪欠草,李沐沐欠日?”
夏語冰嘴角微微抽搐。
“傳出去很好聽嗎?”
“請不要過度解讀。”
“就是,冰冰姐你怎麼能憑空汙人清白!”
好想捏死她們倆。
…………
“那些娘們兒還真的來了啊?”
看著遠處夜幕之中緩緩出現的一行人,前田忠一忍不住低聲自語。
之前他前往柳生道館試探,付出了相當大的代價。
自己蓄養多年的忍者和保鏢與道館裡請來的驅魔道士發生了衝突,被關在地下水牢裡麵喝了一晚上的洗澡水。
然後第二天就被掃地出門。
出於一名商人的直覺,他其實是不太願意相信,那個日進鬥金,生意紅火的柳生道館會願意參與到這件事裡麵來。
哪怕是有服部家的脅迫也不太可能。
完全沒有好處,也沒有道理。
但他不能說。
救國武士會能夠維係至今,依靠的就是最後的這點念想。但凡是腦子靈活一點的,早就自謀生路去了。剩下來的都是腦子不太清醒,被海水醃入味的死硬派分子。
這種組織裡麵可沒有什麼忠言逆耳,良藥苦口的說法。
但凡你提出一星半點的質疑,這幫爛人就會大聲斥責:“你這麼軟弱,一定是想要歸化了吧!”
前田忠一作為商人,其實已經不太想跟他們綁在一起了,但是沒辦法。
一來是自己的出身不好,當初要是沒有極道的支持,單憑他那點本事混不到如今這個身家。
現在社團要選新話事人,阿樂和東莞仔為了搶龍頭棍把腦漿子都打出來了,吉米仔你說你不想出來選?當初你拉皮條沒有社團罩早就被人砍死了,現在你生意做大,社團要你做事你就找理由推脫?
這麼沒義氣,兄弟們第一個砍你啦!
二來麼……他也想談,他也想上岸,但是沒人找他談。
柳生純子年輕貌美,身段柔軟,識大局明大體,手底下幾十號劍士對她忠心不二,上得戰場下得廳堂,誰不喜歡跟她談啊。
你呢?你在社團裡什麼地位?
救國武士會那群瘋子你能指揮得動嗎?
指揮不動。
“她們當然會來,這些娘們都是牆頭草,哪有什麼主見。隻要服部家和我們達成一致,這些女人的意見根本不重要,她們不會也不敢反抗!”
小野太郎信心滿滿。
前田忠一在心裡麵默默吐槽,聖人說過,唯女子與小人難養也,萬一這群女人跟服部家另有彆的打算呢?
但他也就隻敢在心裡吐槽而已,說是肯定不會說出來的。
說了也沒卵用,還免不了被人噴。
“服部家的人呢?”
“跟著柳生家的女人一起來的,但也不要因為他們人少就小覷他們,他們家的忍軍現在很有可能就潛伏在暗處伺機而動。”
小野太郎冷哼道:“服部家的鬣狗,沒有足夠的好處是不會冒出來的,我甚至懷疑他們提出合作的真正目的,就是想要等到三枚勾玉融合之後,再出手搶奪成型的八尺瓊勾玉。除此之外我實在想不到還有什麼東西能讓這些鬣狗動心,所以到時候免不了要刀兵相見。”
前田忠一轉過頭去,默默地看了一眼站在身後一個個衣衫不整,行跡放浪的武士。
“咱們的人手夠用嗎?”
“不用擔心,我讓我弟弟次郎帶著火槍隊埋伏在海上,到時候隻要咱們這裡鬨出動靜,他們就會將船靠過來,打他們一個措手不及。”
小野太郎冷笑道:“而且他們恐怕也不會想到,我們這一次有強大的盟友在暗中協助。”
彆說他們沒想到,我都沒想到!
前田忠一臉色微變。
“小野君,盟友的事情,為何我不知道?”
小野太郎笑道:“社長多心了,為了避免走漏風聲,這件事我沒有告訴過任何人,包括我親弟弟都不知情。”
誰都不知道?那盟友是從天上掉下來的?
前田忠一本能地感覺不甚妥當,但猶豫了一下還是沒說出口。
小野太郎一向聽不進去彆人的意見。
他對此還相當自豪,認為自己是天命在身,氣運加持的奇男子。如若不然,在救國武士會過去數次幾近全軍覆沒的大危機中,為何隻有他能活下來呢?
“那現在總可以說了吧?”
“不急!”
小野太郎整理了一下褲腰帶,臉上露出親切的笑容,朝著走過來的顏予安伸出手去。
“服部君!你們來晚了呀!”
…………
距離魚鱗礁百米開外的岸邊道路旁,黃安世帶著四個徒弟躲在屋簷下,手裡拿著望遠鏡默默觀察著海灘上的動靜。
“師父,這群人好像要準備開始獻祭了。”
阿寶小聲嘀咕道。
“急什麼,像他們這種以血肉祭品召喚古神的儀式,沒那麼容易完成的。”
黃安世撚動手指掐算了兩下:“今天這日子其實不太合適,並非初一十五,陰煞之力不足。當然也不能說沒有好處,至少可以避開官方監控的視線。”
“他們現在連法陣都沒開始布置,還早著呢,等什麼時候開始殺人了,那才算是正式開始。”
“可是小百合不是說,要讓她們自相殘殺作為獻祭麼,師父咱們都吃了人家那麼多頓飯……”
“我看你是色迷心竅了吧,就你這點本事,現在衝上去難道就能把人救出來麼?”
黃安世瞪了阿寶一眼:“你們做好準備,等他們開始獻祭的時候,咱們這邊也同時開壇做法。在海邊召喚古神……也不知道這幫人是無知還是心大,真以為海裡就隻有八岐嗎?他們要是真敢召喚,為師就送他們一份驚喜大禮!”
他這邊正在低聲吩咐徒弟們各自準備,突然聽到身後傳來汽車行駛的聲音,黃安世眉頭一皺,將弟子護至身後,探頭望去。
隻見一輛造型精致的小汽車從遠處駛來,到此處停下。拉開車門,從車中走出兩名修女。
修女?
黃安世一臉問號。
今天晚上這場麵已經很複雜了,怎麼會有修女的?
人家召喚八岐大蛇,跟你們十字教能扯上關係嗎?
難不成……是同行?
早在回國之前,黃安世就聽聞過天門這邊的情況,據說國內對於西洋教派的態度十分強硬,除了隸屬於加爾默羅聖衣會的一支派係外,其他派係不分新舊善惡,一律都不得在國內公開傳播福音。
前進教會的修女據說意誌堅定,戰力強橫,各個都是驅魔專家。獵魔人協會的培訓手冊上就有提到過,在遠東地區的天門市,可以到前進教會購買聖水和祝福精油,以及常規型號的破魔子彈。
如果真遇到那種比較難纏的地獄惡魔,教會的修女說不定會免費為你提供幫助。
可是對方那麼多人,隻有兩位修女,真的能控製住局麵嗎?
這個時候不僅是黃安世一臉問號,王雲霄同樣也是一臉懵逼。
什麼情況?
老韓你看我乾什麼?我跟教會又不熟,那是私人交往!
顏予安冷下臉來,看向小野太郎:“小野君,這個時候你找外人來是什麼意思?”
小野太郎哈哈大笑:“實在抱歉啊,服部君,之前沒跟你們說清楚。不過現在說也是一樣的,不用擔心,這兩位女士和我們的目的是一致的!”
“晚上好,小野先生。”
走過來的第一位修女聲音十分柔和,聽起來就像是在唱歌一樣,讓人心情舒暢。而跟在她身後那位短發修女就不一樣了,滿臉的殺氣,毫不掩飾。
王雲霄都不認識。
“晚上好,伊蓮娜女士。”
小野太郎嗬嗬笑道:“不知道你把東西帶過來沒有?”
“都在我這裡。”
溫柔嬌羞的修女打開手包,從裡麵拿出三枚鏡子。
須彌、韶光、陰陽。
這是在當年殲滅八岐大蛇之後,由教會負責保管的三件神器。
想要召喚出八岐大蛇的殘魂,最好能夠收集齊當年從八岐大蛇屍骸中分解出來的三大神器,也就是八咫鏡、八尺瓊勾玉和天叢雲劍。
但這三大神器已經被分解,每一件神器都被一分為三。
救國武士會傾儘所能,也隻得到了其中一枚勾玉。
原本加上服部家與柳生家的兩枚勾玉,可以合成出真正的八尺瓊勾玉,這就已經是在顏予安放水放到大壩決堤的前提下,救國武士會所能做到的極限了。
沒想到小野太郎還暗藏了這麼一手,與前進教會達成了合作!
教會憑什麼要跟這種臭魚爛蝦合作啊?
不僅是顏予安不理解,李沐沐也無法理解。
“千織啊,那個鏡子……”
“嗯,看起來很眼熟呢。”
當然眼熟。
須彌鏡李沐沐以前隻見過一麵,就是在剿滅血杯教之後,教會以這枚鏡子藏匿住了初生的莉莉絲,正好她那個時候從醫院裡經過。
但說實話也沒留下多少印象。
韶光她更不認識。
但最後的那枚古香古色的青銅小鏡子……
李沐沐與沈清溪的目光默默投向夏語冰。
夏科長,你這次為什麼是走著過來的?
夏語冰麵無表情,沉默不語。
“哈哈哈哈,真是天不絕我扶桑國運,如今能夠收集到八咫鏡與八尺瓊勾玉,我們就可以喚醒八岐大蛇神七成的力量!”
小野太郎的興奮之情溢於言表。
“你先等一下!”
顏予安冷聲道:“前進教會向來與特務局共同進退,你怎麼保證這些修女跟咱們扶桑人是一條心?還是說小野君你已經暗中投靠了明國政府,專門在這裡挖坑等我們來跳呢?”
小野太郎大好的心情被瞬間打斷,下意識地就想要發怒,好在瞬間反應過來,對方並非是救國武士會的同僚,隻不過是沒有多少情分的合作夥伴。
於是他強忍著不快解釋道:“服部君,你是隻知其一不知其二。現在的前進教會早就已經是兔死狗烹了,不僅名下的產業被政府吞並,就連教會內的修女也被迫還俗。”
“這位伊蓮娜女士,原本就是前任大主教親自定下的繼任人選,卻沒想到在前任大主教遇害之後,明國政府在暗中支持的傀儡竊奪了本該屬於她的位置,所以才落魄至此。”
“此時此刻,我們同為天涯淪落人啊,你說對不對,伊蓮娜女士?”
“再說廢話我一槍斃了你!”
還不等伊蓮娜開口,身後那個一臉不爽的短發修女突然暴怒:“趕緊把他媽的鏡子給我修好,然後咱們大路朝天各走一邊,少扯那些有的沒的!”
伊蓮娜連忙轉身安撫住自己的夥伴:“艾菈妮,你少說兩句。小野先生,請你不要在意,我的姐妹脾氣比較暴躁,並不是針對你。”
顏予安在旁邊目光閃爍。
人他是不認識的,但這名字他是早有耳聞。
伊蓮娜,艾菈妮,前進教會三大樞機主教其中之二。
這三更半夜荒郊野嶺的鬼地方,你們來湊什麼熱鬨啊?