皇宮，太樂宮。

朱標捧著茶盞，指尖在青瓷上輕輕摩挲。

鎏金獸爐裡龍涎香嫋嫋升起，卻遮不住老皇帝眉間那抹煞氣。

“父皇。“朱標終是忍不住開口，“近日禦史台連上七道折子彈劾歐陽妹夫，兒臣觀那陳瑛.“

“標兒。“朱元璋突然打斷，枯瘦的手指從奏折堆裡抽出一張單子以及一本泛黃賬冊，“認得這個麼？“

朱標湊近一看，竟是一份修鐵路的工料清單以及一份帳本。

賬本其中一行朱批赫然是齊泰字跡：“鬆木三十根改楊木，餘銀二百兩充公“。

“這“太子瞳孔微縮。

朱元璋突然冷笑：“當年定下修鐵路，咱讓齊泰去修，讓他負責一半的鐵路修建，他的確做得不錯，不過.“龍袍袖口掃過案幾，露翻開賬本一頁：“現在錦衣衛交上來的是這個。“

貨運單上密密麻麻記載著：鬆木改楊木差價二百兩→潁川侯府管事領取→轉藍玉彆院→購遼東人參→送李善長六十壽禮

“李善長這老狐狸。“朱元璋突然抓起硯台砸向殿柱，墨汁飛濺如血，“以為用清流當刀，就能把水攪渾？就能挑撥咱和歐陽倫的關係？“

朱標呼吸微滯。

“您早知道.“

“咱當然知道！“老皇帝猛地拍案，驚得梁上灰塵簌簌落下，“修建京平鐵路如此大的工程，咱絕對不允許半點差池，早就讓錦衣衛盯死，各站驛卒都是咱的耳目！“

太子突然想起什麼：“所以齊泰被貶保定.“

“保定站往北二百裡就是居庸關。“朱元璋眼中凶光畢露，“李善長想借鐵路撈好處，咱就把他的人釘在鐵軌上！這是咱給他們最後一次機會！“

窗外驚雷炸響，照亮了老皇帝猙獰的麵容。

一日上朝會。

當陳瑛再次出列彈劾歐陽倫時，朱元璋突然笑了：“陳愛卿如此關心鐵路衙門“太上皇朱元璋慢悠悠從龍椅上起身，“不如去太原站當個巡察使？“

陳瑛直接傻眼了，“太上皇”

本來陳瑛還想要辯解一番，但是抬頭對上朱元璋那要殺人的目光，最後雙腿一軟，直接跪了下去，“臣叩謝皇恩！”

“韓國公。“朱元璋和顏悅色道，“聽說你舊疾複發？咱特意讓太醫院配了藥。“說著示意太監抬上藥箱。

箱蓋開啟刹那，李善長踉蹌後退——裡麵整齊碼著三十根遼東人參，每根都纏著寫有生辰八字的黃紙！

“多多謝太上皇.“老國公喉結滾動，卻見朱元璋親手拈起最粗那根：“愛卿記得每日三片，這可是.齊泰用他的前途換來的。“

歐陽倫垂首立於官員隊列中，嘴角微微揚起，本來還以為今天又要廢些口舌，沒想到根本用不到他開口，老朱就將這些家夥給打了回去。

老朱雖然年紀大了，但腦子還真是越來越清醒了。

反觀李善長，越老.越活回去。

自己倒是省事了，給今天的老朱點個讚。

皇宮，太樂宮。

“砰！“

朱元璋一掌拍在龍案上，震得茶盞翻倒，滾燙的茶水浸透了那份密報。老皇帝眼中寒芒閃爍，枯瘦的手指幾乎要將奏折捏碎。

“好，好得很！“朱元璋怒極反笑，“咱還沒死呢，這幫淮西舊部就敢如此放肆！“

紀綱跪伏在地，額頭緊貼金磚：“太上皇，這是北鎮撫司安插在五軍都督府的探子記錄的名單，共二十七人，皆是“

“念！“朱元璋厲聲打斷。

“五軍都督府僉事王斌、懷遠侯曹興、定遠侯王誌“紀綱每念一個名字，老皇帝的臉色就陰沉一分。這些名字，無一不是淮西黨在軍中的骨乾將領。

朱標在一旁聽得心驚肉跳，忍不住勸道：“父皇，此事是否“

“標兒！“朱元璋猛地轉頭，眼中凶光畢露，“你可知道，軍中妄議朝政是何等大罪？！“

朱標頓時噤聲。

“紀綱，咱要是記得不錯的話，之前暗中搗亂考核，之後又對軍隊改編不滿意的，也是這些人吧？”

“是。”紀綱連忙點頭。

“很好！”老皇帝朱元璋一把抓起朱筆，在名單上重重劃下一道血紅的叉：“紀綱！即刻按名單拿人，一個都不許漏！“

“臣遵旨！“紀綱眼中閃過一絲狠辣，躬身退出大殿。

當天夜裡。

錦衣衛的鐵騎踏碎了京城的寧靜。

一隊隊飛魚服衝進各大軍營、府邸，將還在睡夢中的將領拖出被窩。

“你們乾什麼？！本官是懷遠侯啊！“曹興話未說完，就被錦衣衛一記刀鞘砸在嘴上，鮮血混著碎牙噴湧而出。

王斌更是在自家後院被逮個正著，當時他正與幾名將領密會。

錦衣衛破門而入時，桌上還擺著未飲儘的酒和寫滿怨言的密信。

“全部拿下！“紀綱冷笑著一揮手，“太上皇有旨，妄議朝政者，殺無赦！“

短短一夜之間，二十七名淮西係將領被投入詔獄。次日清晨，午門外就擺上了二十七顆血淋淋的人頭。

韓國公府

“砰！“李善長手中的茶盞摔得粉碎。

老國公臉色鐵青，顫抖的手指指著前來報信的手下：“你你說什麼？二十七將全被“

“全被處決了。“家臣麵如土色，“太上皇連審都沒審，直接讓錦衣衛在詔獄就“

李善長猛地站起身，手中的茶杯哐當落地，神色悲涼道：“太上皇這是要斷我淮西根基啊！“

李善長強自鎮定，但額角的青筋卻不住跳動：“快，立即派人去安撫各衛所，絕不能讓軍心渙散！“

往日喧囂的都督府此刻鴉雀無聲。淮西黨將領的人頭就掛在轅門上，嚇得剩下的將領噤若寒蟬。

“聽說了嗎？太上皇今早又提拔了一批年輕將領.“

“噓！小聲點，你想步王將軍後塵嗎？“

幾個軍官躲在角落竊竊私語，突然看見新任指揮使帶著錦衣衛走來，立刻作鳥獸散。

太樂宮中。

朱標憂心忡忡地走進大殿：“父皇，軍中現在人心惶惶，兒臣擔心.“

“擔心什麼？“朱元璋冷笑，“擔心淮西黨造反？“

老皇帝從龍案下抽出一份密旨：“標兒，你看看這個。“

朱標展開一看，竟是錦衣衛的密奏，上麵詳細記載了北疆各衛所的布防情況，以及淮西黨在軍中的勢力分布。

“朕早就讓錦衣衛摸清了底細。“朱元璋眯起眼睛，“這次處決的二十七人，個個都是淮西黨的軍中骨乾。現在.“

老皇帝突然露出森然笑意：“李善長在軍中的爪牙，已經斷了三成。“

朱標這才恍然大悟。父皇這是借題發揮，要徹底鏟除淮西黨在軍中的勢力！

朱標深吸一口氣，小心翼翼地合上密奏，低聲問道：“父皇，兒臣有一事不解。淮西黨雖跋扈，但畢竟都是跟隨您打天下的老臣，為何非要.“

朱元璋緩緩起身，負手走到窗前。夕陽的餘暉透過窗欞，在他臉上投下斑駁的陰影。

“標兒，你可知道一棵大樹最危險的時候是什麼時候？“老皇帝突然問道。

朱標一怔：“兒臣愚鈍.“

“是當它看似枝繁葉茂，內裡卻已經蛀空的時候。“朱元璋轉過身，眼中閃爍著銳利的光芒，“淮西黨現在就是這樣。李善長、藍玉這些人，表麵恭順，暗地裡卻結黨營私，貪汙軍餉，甚至“

老皇帝從袖中抽出一封密信，重重拍在案上：“連邊官職都敢買賣！“

朱標大驚失色，連忙展開密信。隻見上麵詳細記載了各級官員與李善長心腹秘密會麵的時間地點，還有一份買官賣官的交易記錄。

“這“朱標的手微微發抖，“他們竟敢如此？“

“他們連造反都敢，還有什麼不敢的！“朱元璋冷笑，“這些老狐狸，買官賣官，還時常弄出一些事情來，好讓朕離不開他們。“

“他們以為自己是誰？還想跟歐陽倫比，他們配麼！”

“咱本來不想做得如此絕的，特彆是你已經繼承皇位的情況下，可有些人就是賊心不死，不本分！”

朱元璋氣得不行，麵色潮紅，胸口劇烈起伏。

“父皇息怒，彆傷了身體！”

朱標見狀連忙勸慰道。

“哼！”朱元璋冷哼一聲，“淮西那群人真是越來越不像話了！”

朱元璋踱步到軍事沙盤前，拿起代表燕王的旗幟：“所以咱要讓老四鎮守北平，讓其他藩王看守邊疆，讓歐陽倫執掌軍事內閣，這些新生力量，才是大明的未來。“

朱標若有所思：“但淮西黨根深蒂固.“

“不錯。“朱元璋長歎一聲，突然顯得蒼老了許多，“他們掌控著朝堂多數官職，軍中將領過半都是他們的門生故舊。真要連根拔起，隻怕會動搖國本。“

朱元璋拍了拍朱標的肩：“所以咱們才要一步步來。先削其朝中勢力，再斷其軍中羽翼。就像.“

朱元璋拿起案上的茶壺，慢慢傾斜：“倒水不能太急，否則會濺出來燙著手。“

朱標恍然大悟：“所以這次隻處置了二十七人，沒有動李善長他們？“

“正是。“朱元璋眼中精光一閃，“不過標兒記住，打蛇要打七寸。等歐陽倫的鐵路徹底修好，等藩王都徹底成長.“

朱元璋突然攥緊拳頭，指節發出哢哢聲響：“就是算總賬的時候！“

“咱一定給標兒你留一個乾乾淨淨的大明，至於到時候要不要除掉李善、藍玉這些人，由標兒你決定，當然了這前提是李善長、藍玉他們知道收斂，懂得進退！”

殿外忽然傳來急促的腳步聲。一名錦衣衛跪在門外：“稟太上皇，韓國公李善長求見。“

朱元璋和朱標對視一眼，父子二人心照不宣。

“宣。“朱元璋整了整衣冠，瞬間恢複了平靜的神色，仿佛剛才的殺氣從未存在過。

朱標看著父皇的背影，突然明白了一個道理：真正的帝王之術，不在於雷霆手段，而在於.隱忍待時。

李善長在宦官的帶領下緩步邁入殿內，老邁的身軀在宮燈下投下搖曳的影子。他每走一步，腰間玉帶便輕響一聲，像是為這場即將到來的交鋒打著節拍。

“老臣參見太上皇。“李善長深深拜下，額頭幾乎觸地。這個姿勢讓他雪白的須發垂落在金磚上，像一捧將化的雪。

朱元璋擱下朱筆，臉上堆起笑容：“韓國公快快請起。來人，賜座。“

當太監搬來繡墩時，李善長眼角微不可察地一抽——這矮凳比往日矮了三寸，坐下後視線恰好低過禦案。

“老臣特來謝恩。“李善長雙手捧起一個錦盒，“太上皇賜的遼東參，藥效奇佳。“

朱元璋接過盒子卻不打開，指尖在盒蓋龍紋上摩挲：“國公喜歡就好。聽說.藍玉昨夜去府上探望了？“

殿內銅漏突然格外清脆。李善長袖中的手微微一顫，麵上卻露出慚愧之色：“涼國公是來跟老臣表達錯意的，老臣更是狠狠罵了他一頓，說他管教不嚴，致使軍中子弟妄議朝政.“

“哦？“朱元璋突然傾身，燭光在他眼中跳動，“那國公以為，這些人該殺不該殺？“

李善長抬頭直視皇帝，渾濁的眼中精光一閃：“該殺。“兩個字擲地有聲，“隻是.“

“隻是什麼？“

“隻是老臣聽聞，懷遠侯臨刑前喊冤，說有人篡改了軍議記錄。“李善長從袖中取出份奏折，“這是老臣查證的實情，請太上皇過目。“

朱元璋慢慢展開奏折，看到“燕山衛凍傷士卒三百七十六人“的字樣時，眉頭幾不可察地跳了跳。

“國公這是也要追責？“

“老臣不敢。“李善長突然離座跪地，“老臣隻想求個恩典——讓這些枉死的將士入忠烈祠。“

朱標在一旁暗暗心驚。這老狐狸以退為進，既撇清了自己，又把罪責引向了他人，軍需之事最終的負責就是歐陽倫！

李善長最近還真是手段頻出啊！

朱元璋突然大笑，笑聲震得梁上灰塵簌簌落下：“國公果然體恤將士！“老皇帝話鋒一轉，“不過忠烈祠的事得等歐陽倫查完軍需貪腐案再說。“

“有些東西沒有蓋棺定論，即便是咱和皇帝也不好處理不是。”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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