一行人馬不停蹄趕到城外耐克工坊時，卯時的梆子剛敲過。工坊外牆刷著明黃色漆，門上掛著塊木牌，刻著“閒人免進，違者重罰”八個大字。朱元璋仰頭看著高聳的煙囪，忽然想起朱記工坊那幾間漏風的土坯房，嘴角不由得抽搐了一下。
“這煙囪怎麼比應天府城樓還高？”他皺眉。
“回太上皇，”歐陽倫打著哈欠解釋，“那是排放的廢氣，對人體有害，我排放高一點，這樣就不會危害其他人了。”
“嗯，有道理！”朱元璋聽完連連點頭，轉頭一想，“不是，紡織和做衣服，怎麼會產生廢氣呢？”
“歐陽倫，你小子是不是在忽悠咱？”
歐陽倫卻是沒有再回答，而是率先走進工坊。
朱元璋見狀趕緊跟了上去。
剛進工坊大門，一股熱氣撲麵而來。朱元璋眯眼望去，隻見數十架織機整齊排列，每架織機前都坐著個織工，腳下踩著踏板，雙手翻飛如蝶。更奇的是，織機上方懸著竹製的“料鬥”，棉花從一側倒入，竟能自動紡成棉線，直看得老皇帝目瞪口呆。
“這、這是仙術？”他伸手去摸料鬥，被歐陽倫一把拉住。
“彆碰，齒輪會夾手。”歐陽倫指著織機下方的木輪，“這是臣婿讓人改良的‘水力紡車’，引了城外溪水驅動，比人工快五倍。”
朱元璋順著他手指的方向望去，隻見工坊後牆開了個巨大的水閘，湍急的溪水推動著木質水輪，發出“吱呀吱呀”的聲響。水輪通過皮帶聯接著屋內的織機，竟讓整排織機同時轉動起來，場麵蔚為壯觀。
“乖乖……”朱元璋倒吸一口涼氣，忽然想起朱記工坊裡繡娘們一針一線縫衣服的場景，耳朵根子有點發燙。
再往裡走，便是成衣製作區。數十個繡娘分成兩排，前排專管裁剪，後排隻負責縫製，中間用竹筐傳遞布料。朱元璋注意到，每個繡娘麵前都有一盞帶反光罩的油燈，光線集中在布料上，連針腳都看得清清楚楚。
“她們怎麼不說話？”他低聲問。
“計件製。”歐陽倫解釋，“縫一件背心賺二文，多縫多得，所以沒人閒聊。”
正說著，一個年輕繡娘突然起身，從牆上摘下個銅鈴搖了搖。旁邊立刻跑來個小廝，往她桌上放了碗熱湯，又匆匆跑開。
“這又是啥規矩？”朱元璋瞪大眼。
“申時時，每人一碗羊骨湯，補氣血。”歐陽倫道，“若有人頭暈手軟，當月獎金就沒了，所以她們比誰都愛惜身子。”
朱元璋的臉一下子紅到耳根——昨晚他還在罵歐陽倫“搞花架子”，此刻卻看見繡娘們捧著湯碗，眼裡滿是感激。再想起朱記工坊裡，繡娘們啃冷窩頭的場景，他隻覺得喉嚨發緊，說不出話來。
走到工坊最裡間，隻見地上擺著個巨大的木台，台上鋪滿了各式各樣的布料。歐陽倫拿起一塊淺青色的布，遞給朱元璋：“太上皇摸摸看。”
老皇帝伸手一捏，眼睛立刻亮了：“這布怎麼這麼軟？跟絲綢似的！”
“這是‘飛織棉’，”歐陽倫笑道，“用南洋木棉混著蠶絲織的，透氣又耐磨，做夏裝最合適。”
“混著蠶絲？”朱元璋挑眉，“那成本得多高？”
“高，但賣得貴。”歐陽倫指著牆上的價目表，“三兩銀子一件，比朱記的粗布短衣貴五倍，可富家子弟搶著買。”
朱元璋看著價目表，又看看忙碌的織工，忽然想起歐陽倫昨晚說的“賣的不是衣裳，是規矩”。他伸手摸了摸腰間的斷玉帶，忽然覺得這玉帶硌得慌，不如歐陽倫腰間的牛皮腰帶舒服。
“怎樣，太上皇？”歐陽倫似笑非笑，“看出門道了麼？”
朱元璋哼了一聲，轉身就走：“門道個屁！不過是些奇技淫巧……”
“哦？”歐陽倫跟在後麵，“那臣婿讓人把這些‘奇技淫巧’全拆了，送給朱記如何？”
“你真的願意給咱！”朱元璋猛地轉身，卻看見歐陽倫嘴角的笑意，這才反應過來自己著了道。他瞪了女婿一眼，卻在工坊門口停住腳步，盯著門上“耐克工坊，日成百衣”的匾額，低聲道：“明日……把你那什麼‘流水線’的圖紙送一份到朱記。”
歐陽倫忍住笑，躬身道：“遵旨。不過還有一樣——”
“又有什麼？”朱元璋不耐煩。
“請太上皇隨臣婿去碼頭看看貨船。”歐陽倫指向東方，“這會兒剛好有艘貨船卸貨。”
朱元璋正要拒絕，忽然聽見工坊外傳來一陣喧鬨。他掀開布簾望去，隻見上百個腳夫排成兩列，正從馬車上往下卸棉花包。每個腳夫腰間都掛著個銅牌，上麵刻著數字。
“那是什麼？”他問。
“工牌。”歐陽倫道，“憑牌領工錢，多勞多得。”
朱元璋看著腳夫們喊著號子，動作整齊劃一，忽然想起自己當年訓練士兵的場景。他摸了摸下巴，忽然轉身對錦衣衛下令：“去，把朱記工坊的王管事給咱綁了！”
“太上皇這是？”歐陽倫挑眉。
“咱忽然想起，”朱元璋冷笑，“他侄子在鬆江布行的三成乾股，該收收了。”
歐陽倫看著老皇帝大步流星的背影，無奈搖頭——看來，這場“商戰”，終究還是要變成“翁婿聯手”了。
工坊外，朝陽初升，將“耐克”二字照得金光閃閃。
朱元璋看著自己在地上的影子，忽然覺得比昨晚在太樂宮時，直了不少。
“歐陽倫，我看你工坊後麵還有一個大廠房，你咋不帶咱去看看？”朱元璋追問道。
“太上皇，能給你看的，我都給你看了，那裡麵可是我的核心商業機密，可能不能看了，總得有點自己的秘密對吧。”歐陽倫笑著道。
額
聽到歐陽倫，這話朱元璋一時間不知道如何反駁。
“你小子又給咱裝！”
朱元璋當即翻了個白眼，他對歐陽倫的工坊秘密當然好奇，不過今天看到的已經夠多了，隻要他嚴格按照歐陽倫給的辦法對自己的朱記衣坊，相信很快就有改善。
朱元璋悄悄看了一眼那個緊閉的大廠房，心裡默念等日後找機會再來一探究竟。
朱元璋眯起眼睛，盯著那座緊閉的大廠房，隻見屋簷下掛著幾串銅鈴，在晨風中叮當作響。他忽然注意到，廠房外牆的磚縫裡滲出幾縷淡藍色的煙霧，在朝陽下若隱若現。
“歐陽倫，“朱元璋指著那煙霧，“你莫不是在裡頭煉丹？“
歐陽倫哈哈大笑：“太上皇說笑了，臣婿哪會那些方士的把戲。不過是些染布的秘方，見不得風。“
“染布？“朱元璋狐疑地抽了抽鼻子，“咱怎麼聞著有股硫磺味？“
正說著，廠房裡突然傳來“轟“的一聲悶響，震得地麵都顫了顫。錦衣衛們立刻拔刀圍住朱元璋，卻見歐陽倫擺擺手：“無妨，是新式印花機在調試。“
朱元璋卻不肯罷休，甩開護衛大步走向廠房：“咱今日非要看看——“
“太上皇且慢！“歐陽倫一個箭步攔在前麵，壓低聲音道，“裡頭正在試製.軍服。“
“軍服？“朱元璋一愣。
歐陽倫從袖中掏出一塊暗紅色的布料遞過去。朱元璋接過一摸，發現這布料厚實如牛皮，表麵卻布滿蜂窩狀的小孔。更奇的是，布料在陽光下竟漸漸變成土黃色，轉到背光處又恢複暗紅。
“這是.“
“西域變色龍的血染的，“歐陽倫神秘兮兮地說，“做成軍服，在沙漠裡是黃的，在樹林裡是綠的。臣婿正與兵部合作.“
朱元璋瞳孔驟縮。他年輕時打仗，最頭疼的就是夜襲時士兵們的白衣反光。若真有這等神異布料
“好小子！“朱元璋一巴掌拍在歐陽倫肩上，“這事要是成了，咱給你記首功！“
歐陽倫齜牙咧嘴地揉著肩膀：“所以您看，這廠房.“
“明白！軍事機密嘛！“朱元璋撚著胡須，忽然湊近低聲道，“不過下回試驗，得叫上五軍都督府的人來看。“
“這是自然。“歐陽倫笑著拱手，轉頭卻對廠房方向比了個隱蔽的手勢。朱元璋沒注意到，廠房二樓的小窗前，幾個工匠正手忙腳亂地收起冒著煙的銅壺，擦掉額頭的冷汗。
回程的馬車上，朱元璋一直摩挲著那塊神奇布料。車過秦淮河時，他突然問：“歐陽倫，你這些稀奇古怪的玩意兒，都是從哪兒學來的？“
歐陽倫望著河麵上的商船，輕聲道：“臣婿七歲隨家父出海，見過弗朗機人的自鳴鐘，暹羅人的水龍車。後來讀《夢溪筆談》，才發現老祖宗早就有這些技藝，隻是“
“這是什麼？“
“隻是士大夫們覺得奇技淫巧難登大雅之堂，“歐陽倫轉頭直視朱元璋，“就像現在朝中諸公，寧可讓農戶用木犁耕田百年，也不願推廣前元的曲轅犁。“
朱元璋沉默片刻，突然掀開車簾對錦衣衛道：“去工部傳旨，把《武經總要》《天工開物》全給咱找出來！再告訴戶部，明年春闈加開'格物科'！“
歐陽倫嘴角微微上揚。他餘光瞥見路邊有個朱記布行的夥計，正鬼鬼祟祟地往馬車方向張望。那夥計見歐陽倫看過來，慌忙躲進巷子，懷裡露出半截炭筆和賬本。
“對了，“朱元璋突然湊過來，“你那個會算賬的西域女奴“
“露娜不是女奴，“歐陽倫糾正道，“是臣婿高薪聘請的賬房先生。“
“管她是什麼，“朱元璋擺擺手，“借咱用兩天，教教戶部那群呆子怎麼算新式賬本。“
歐陽倫露出為難的神色：“這得問露娜本人“
“你小子！“朱元璋笑罵著踹了他一腳，“跟咱還耍心眼？不就是怕咱挖牆腳嗎？“
“走了走了！”朱元璋直接離開。
夜深人靜時，朱元璋換上一身粗布衣裳，帶著兩名心腹錦衣衛，悄然摸回了耐克工坊。
“太上皇，真要夜探？“錦衣衛指揮使紀綱低聲道，“若是被歐陽駙馬發現“
“怕什麼？“朱元璋哼了一聲，“咱是太上皇，這天下還有咱不能去的地方？“
三人翻牆而入，借著月光摸向那座神秘的大廠房。
朱元璋貼著牆根，聽見裡麵傳來“哢噠哢噠“的機械聲，還有工匠低聲交談。
“快，把硫磺粉收好，彆讓煙冒太多！“
“東家說了，明日五軍都督府的人要來，得把'那東西'藏嚴實點“
朱元璋眉頭一皺，心想：“果然有鬼！“他示意錦衣衛撬開側窗，三人悄無聲息地翻了進去。
廠房內燈火通明，卻空無一人，隻有幾台古怪的機器仍在運轉。
朱元璋走近一看，發現這些機器竟在自動裁剪布料，刀刃上下翻飛，眨眼間就裁出幾十件衣片，比繡娘手剪快了不知多少倍。
“這“朱元璋震驚不已。
突然，身後傳來一聲輕笑：“太上皇夜訪，怎麼不提前說一聲？臣婿也好備茶。“
朱元璋猛地回頭，隻見歐陽倫倚在門框上，手裡把玩著一塊奇特的金屬片。
“你小子早就知道咱會來？“朱元璋眯起眼。
歐陽倫笑著搖頭：“臣婿隻是習慣每晚來檢查機器。“他頓了頓，“既然太上皇來了，不如看看真正的'核心機密'？“
朱元璋冷哼一聲：“帶路！“
歐陽倫領著他們走向廠房深處的一間密室。推開門，朱元璋瞳孔驟縮——
密室內，竟是一台巨大的蒸汽機！
銅製的鍋爐“咕嘟咕嘟“冒著熱氣，帶動齒輪飛速旋轉，連接著數十架紡紗機、織布機，無人操作卻自行運轉。
“這這是何物？“朱元璋聲音微顫，覺得有些熟悉，但又想不起來。
“蒸汽機。“歐陽倫輕聲道，“燒水產生蒸汽，推動機械，可日夜不停工作，就是火車上的那玩意。“
“不用人力？不用水力？“
“不用。“
“火車上的那玩意！！居然是那個！！”朱元璋想起來。
朱元璋走近蒸汽機，伸手觸摸那滾燙的銅管，喃喃道：“原來還能這樣用“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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