戶部後堂內,朱標焦躁地來回踱步,蟒袍下擺掃過青磚,發出急促的聲響。
他望著窗外裹著貂裘來回巡視的衙役,眉頭擰成了疙瘩:“妹夫,今日商人們天不亮就來排隊,可戶部到現在連十人都沒放進去!這到底是何原故?”
歐陽倫倚在紫檀雕花榻上,用象牙簽剔著指甲,不緊不慢道:“陛下可知‘欲擒故縱’四字?昨日商人們已嘗過等待的滋味,今日便如驚弓之鳥,生怕落於人後。此時咱們越是拖延,他們便越會覺得這新城招商的名額珍貴無比。”
“可如此拖延,難道就不怕適得其反?”朱標抓起案上的茶盞,卻發現早已涼透,重重擱回桌麵,“萬一他們覺得朝廷故意刁難,轉而投奔彆處呢?”
歐陽倫輕笑一聲,起身走到窗邊,望著遠處蜷縮在寒風中的商人們:“投奔何處?天下之大,還有哪處新城能與陛下的宏圖相比?”他轉身時目光灼灼,“況且,今日的慢,正是為了明日的快。您且看——”說著展開一卷泛黃的賬冊,“戶部正在連夜核查昨日入內商人的底細,光是這張‘誠信簿’,便勾掉了七家。”
朱標湊近細看,隻見賬簿上紅筆批注密密麻麻:“揚州鹽商王二麻子,私通倭寇;徽州茶商吳有德,偽造地契……”他倒吸一口冷氣:“竟有這麼多渾水摸魚之輩?”
“這不過是冰山一角。”歐陽倫將賬簿合上,“今日拖得越久,那些心懷鬼胎的商人便越坐不住。他們或是四處打探消息,或是重金賄賂衙役,如此一來,狐狸尾巴自然就露出來了。”
話音未落,一名小吏匆匆入內,在歐陽倫耳邊低語幾句。
歐陽倫嘴角勾起一抹冷笑,從袖中摸出一張銀票,在燭火上輕輕晃動:“陛下請看,這是蘇州米商陳萬貫送來的‘孝敬’,說是願出千兩白銀,求個優先辦理。”
朱標怒拍桌案:“大膽!竟敢公然行賄!”
“正是要他行賄。”歐陽倫將銀票收下。
朱標望著歐陽倫手中那張在燭火下泛著銀光的銀票,指節因用力攥緊袖袍而微微發白。
“妹夫,彆人行賄你受賄,這可是大罪!”朱標的聲音帶著明顯的顫抖,指尖幾乎要戳到銀票上跳躍的火苗,“你若是收了錢幫了這人,那受賄之罪可就做實了!禦史台的彈劾奏章能把咱們這後堂的門檻踏破!”
他想起父皇朱元璋鐵腕治貪的雷霆手段,後背瞬間滲出冷汗,連青磚地上的寒意都變得灼熱起來。
歐陽倫卻將銀票輕輕折起,塞進袖中暗袋,動作優雅得如同在整理書畫。
他慢條斯理地撫平袖口的褶皺,象牙扳指在燭火下泛著溫潤的光:“陛下可知,這新城建設需要多少銀子?”他忽然走近幾步,壓低聲音道,“工部送來的預算,光是城牆就要三百萬兩。可戶部賬上能動用的現銀,並不多,這些錢真要是全部走戶部,那陛下其他的地方可就沒錢可用了。”
“大明現在發展的確是好,國庫錢也不少,但花錢的地方更多啊!”
朱標一滯,想起前日在文華殿看到的國庫收支表,密密麻麻的赤字仿佛毒蛇般啃噬著他的心。
“而且對於其他那些商人也不公平!”朱標強撐著怒意,抓起案上的狼毫狠狠拍在硯台上,墨汁濺在宣紙上暈開,“陳萬貫能送千兩銀票,那些本分經商的小商賈怎麼辦?若都靠銀子買名額,新城豈不成了貪腐窩點?”
歐陽倫卻輕笑起來,笑聲裡帶著三分得意七分狡黠。他從書架上取下一卷輿圖,嘩啦展開鋪在案上,燭火將地圖上的新城輪廓染成血色:“陛下且看,這新城扼守鐵路要道,光是碼頭稅每年就能收數十萬兩。可若現在為了所謂‘公平’,放那些空有誠意卻拿不出銀子的商人進去,三年五載建不成城池,朝廷豈不是血本無歸?”
他修長的手指在輿圖上重重劃過:“陳萬貫的千兩銀票,不過是個引子。等他進了新城,就要按章程繳納十倍的建設稅。到時候,這千兩銀子不僅能收回來,還能連本帶利翻個幾倍。”說到這裡,歐陽倫眼中閃過一抹精光,“更妙的是,其他商人見他行賄都能得逞,必然爭相效仿。咱們坐收漁利,何樂而不為?”
朱標目瞪口呆地看著侃侃而談的妹夫,半晌才擠出一句:“可這終究是貪汙受賄之罪”
“貪汙受賄?”歐陽倫突然放聲大笑,他猛地抓起案上的招商章程,嘩啦啦抖開:“陛下看清楚,這章程白紙黑字寫著‘特殊貢獻者可優先入駐’。陳萬貫捐銀千兩,難道不算‘特殊貢獻’?”
“再說了,這錢雖然進的是咱歐陽倫的口袋裡,但卻是用在新城的建設上,於公於私都算不上貪汙吧?”
朱標盯著章程上墨跡未乾的條款,隻覺得太陽穴突突直跳。這些條款分明是前日才擬定的,當時他還誇讚妹夫思慮周全,如今想來,竟是早就布好的局。
“而且,”歐陽倫湊近過來,溫熱的氣息噴在朱標耳畔,“咱們又沒說收了錢就一定辦事。等這些商人把銀子交上來,咱們再以‘資質不符’為由拒之門外。到時候錢入了國庫,人出了京城,誰能拿咱們怎樣?”
“這錢就是他們來買一個加速排隊的作用,出錢享受朝廷更好的服務,這有什麼問題麼?”
他的聲音裡帶著蠱惑的意味,“陛下仔細想想,陛下要的是新城拔地而起,還是幾個商人的清白?”
朱標踉蹌後退半步,後腰撞上雕花椅背。
這句話如同一記重錘,敲開了他心底不敢觸碰的角落。
父皇為了實現治國宏圖,哪次不是手段狠辣?楊憲案、胡惟庸案,多少功臣宿將人頭落地,不都是為了江山穩固?可他自幼讀聖賢書,滿心都是“仁義治國”,又怎能接受這種近乎欺詐的手段?
“還能這樣玩?!”朱標喃喃自語,目光落在歐陽倫袖中若隱若現的銀票上。
他突然想起自己巡視災區時,百姓們啃樹皮充饑的慘狀,想起工部官員為了節省開支,將城牆磚的尺寸都縮減了兩寸。如果真能用這種方法籌到銀子
但這個念頭剛冒出來,他又猛地搖頭。
不行!這是飲鴆止渴!一旦開了這個頭,朝廷的信譽就完了!他正要開口反駁,卻見歐陽倫已經將輿圖卷起,放回書架:“陛下不必急於做決定。明日陳萬貫還會再來,到時候咱們.”
“且慢!”朱標突然出聲,指甲深深掐進掌心,“就算此計可行,可一旦這事情暴露出去,怕是有損朝廷名譽!禦史台的言官們能把咱們罵得狗血淋頭,天下百姓也會說朝廷貪墨!”他越說越激動,幾乎是吼了出來,“父皇一生最恨貪官汙吏,若是知道”
“陛下放心。”歐陽倫轉身時笑容高深莫測,燭光在他臉上投下半邊陰影,“此事由我歐陽倫負責,和朝廷有什麼關係呢?”他從袖中取出一本空白賬冊,在朱標麵前晃了晃,“所有收支都記在這本‘內賬’上,就算禦史台來查,也隻會看到陳萬貫‘自願捐贈’的文書。”
朱標盯著那本漆黑的賬冊,隻覺得後背發涼。他終於明白妹夫為何要拖延招商進度——哪裡是為了甄彆商人,分明是在等更多的人上鉤!可看著歐陽倫成竹在胸的模樣,他又不得不承認,這個計劃確實能解燃眉之急。
“陛下不必憂心。”歐陽倫上前一步,語氣變得溫和起來,“等新城建成,漕運暢通,稅收源源不斷。到時候,咱們再以‘朝廷嘉獎’的名義,把這些銀子名正言順地用在民生上。”他抬手輕輕拍了拍朱標的肩膀,“百姓們隻會記得新城繁華,誰還會在意當初那點手段?”
朱標沉默良久,目光穿過雕花窗欞,落在遠處蜷縮在寒風中的商隊帳篷上。燈籠在夜風中搖晃,如同鬼火。他突然想起父皇常說的話:“成大事者不拘小節。”難道,為了江山社稷,真的可以不擇手段?
“既然如此.那就一切拜托妹夫了!”朱標揉了揉發脹的太陽穴,轉身走向後堂屏風。
歐陽倫望著朱標遠去的背影,嘴角微微上揚。
他輕叩了兩下紫檀木桌,守在門外的貼身小廝立刻疾步而入。“去,把蘇州米商陳萬貫請到貴賓廳。”他慢條斯理地整了整衣襟,嘴角掛著若有若無的笑意,“記住,要讓所有人都看到。”
小廝領命而去,後堂外的喧鬨聲隱隱傳來。
朱標站在屏風後,聽著外麵的動靜,心中五味雜陳。
他知道自己已然默許了歐陽倫的計劃,可每一個字、每一個舉動,都像是在踐踏自己堅守多年的道德準則。
但同時他內心對於歐陽倫的辦法帶著些許期待。
不多時,一陣急促的腳步聲由遠及近。“陳老爺,您裡邊請。”小廝諂媚的聲音在寂靜的後堂格外清晰。
朱標透過屏風的縫隙望去,隻見一個大腹便便的中年男子,身著錦緞華服,滿臉堆笑地跟著小廝走進來。此人正是蘇州米商陳萬貫,他的眼神中滿是忐忑與期待,手中緊緊攥著一個沉甸甸的錢袋。
“歐陽大人,小人陳萬貫,久仰大人威名。”陳萬貫一進門,便撲通一聲跪下,“前日小人冒昧送來薄禮,還望大人高抬貴手,讓小人能優先辦理入駐新城的手續。”說著,他將錢袋往前推了推,裡麵金銀碰撞的聲音清脆作響。
歐陽倫端坐在太師椅上,目光冷冷地掃過陳萬貫,半晌才開口:“陳老板,這新城招商,規矩甚嚴。你這般行事,若是傳出去……”他故意拖長了聲音,眼神中帶著幾分威懾。
陳萬貫一聽,額頭瞬間冒出冷汗,連連磕頭:“大人明鑒!小人實在是等不及了,家中生意急需新城的便利,還望大人開恩!小人定當湧泉相報!”
歐陽倫嘴角微微上揚,卻依舊板著臉:“罷了,既然陳老板如此誠心,本大人就破個例。不過,下不為例。”他揮了揮手,示意小廝帶陳萬貫去辦理手續。
陳萬貫千恩萬謝地跟著小廝離開,臉上洋溢著如釋重負的喜悅。朱標看著這一幕,心中翻江倒海。他清楚,這不過是個開始,更大的波瀾即將掀起。
後堂外,等待的商人們早已議論紛紛。當他們看到陳萬貫從貴賓廳出來,臉上春風得意的模樣,心中頓時起了波瀾。“這陳萬貫怎麼進去這麼快?”“是啊,咱們天不亮就來排隊,他倒好,輕輕鬆鬆就辦好了。”“莫不是使了銀子?”商人們的竊竊私語中,嫉妒與不甘交織。
此時,歐陽倫的另一個手下悄然混入人群。他故意提高聲音,對著身旁的商人說道:“唉,這年頭,有錢能使鬼推磨。人家陳老板舍得花錢,自然能走捷徑。”這話一出,周圍的商人們紛紛圍了上來,眼神中滿是急切:“這位小哥,你這話是什麼意思?隻要花錢就能提前辦理?”
那手下左右看了看,壓低聲音道:“我可什麼都沒說。不過,大家都是聰明人,有些事,看破不說破。”說完,他意味深長地笑了笑,轉身離去。
商人們望著他的背影,心中的貪欲被徹底點燃。有人開始盤算著自己的家底,有人已經在四處打聽歐陽倫的喜好。一時間,後堂外的氣氛變得躁動不安。
而此時的歐陽倫,正悠閒地品著茶。他看著窗外那些躁動的商人,眼中閃過一絲狡黠。“魚兒已經上鉤,接下來,就等著他們自投羅網了。”他喃喃自語道。
朱標從屏風後走出來,麵色凝重:“妹夫,如此下去,怕是要出大亂子。”
歐陽倫放下茶杯,不慌不忙道:“陛下放心,一切都在掌控之中。這些商人,越是心急,就越容易露出破綻。到時候,咱們既能籌到銀子,又能揪出不法之徒,豈不是一舉兩得?”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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